那种疼，不像发烧，不是感冒。
陈姨的孙子，刚放暑假，野得很，每天一身汗地跑回家，突然有一天早上醒来，哇哇大哭。
他说，奶奶，骨头像被人掰断了一样。
小孩子身上全是蚊子咬的红包，一个个硬邦邦的。
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夏日小毛病，医院人多，就没去。
可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关节的地方又红又肿，连路都走不稳。
陈姨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对劲。
南海的夏天，空气是粘稠的，三十五六度的气温把马路都烤得要软掉。
空调开到最大，也吹不散那股子闷。
蚊子，就在这种天气里，变得异常疯狂，嗡嗡的声音像是死神的镰刀在耳边挥舞。
医院的诊断书下来，三个字，基孔肯雅热。
陈姨一个字都念不顺，医生解释了半天，她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这听起来像非洲的病，离她，离这个家，太远了。
她说我们一家人老老实实，哪儿都没去过，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医生没多说，只是让她赶紧办手续。
那个下午，她才知道，整个佛山，跟她孙子一样在骨头里藏着一根针的人，一周就冒出来两千多个。
001
数字是冰冷的，直到它砸到你头上。
2770例。
这不是一个遥远国度的统计报告，这是佛山，7月底一个星期的数据。
这个数字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在珠三角的微信群里炸开锅。
人们开始疯狂转发各种防蚊知识，花露水、蚊香的销量一夜之间翻了好几倍。
恐慌的根源，是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蚊子，太熟悉了，熟悉到你几乎忽略它的存在。
基孔肯雅热，太陌生了，陌生到它的名字都带着一股不祥之兆。
当一个最日常的麻烦，带来了一种最不寻常的痛苦时，那种心理上的冲击是巨大的。
陈姨想不通。
她记得去年夏天，小区才搞过好几次统一灭蚊，烟雾缭绕的，呛得人睁不开眼。
当时大家还抱怨，说形式主义。
现在看来，那些烟雾，终究没能挡住看不见的敌人。
这种无力感，不止陈姨有。
深夜三点的深圳口岸，灯火通明，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轮胎的味道。
拉货的卡车司机排着长龙，等着体温检测。
队伍弯弯曲曲，像一条疲惫的蛇。
有个师傅靠在车门上，刷着手机里佛山的新闻，眉头紧锁。
他说，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种心悬在半空的感觉，一点没变。
防疫系统，像一个刚打完一场大战，还没来得及休整的老兵，又被推上了新的战场。
有些手忙脚乱，有些力不从心。
002
世卫组织的那份报告，其实早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了。
119个国家和地区。
基孔肯雅病毒的足迹，已经遍布全球。
它早就不是什么非洲风土病了。
从潮湿的东南亚丛林，到精致的北欧城市，蚊子的翅膀，成了病毒最有效的全球航班。
专家说，这是一场由气候变化导演的无声迁徙。
过去的二十年，伊蚊的生存边界，不知不觉向北推进了三百多公里。
以前它们过不去的冬天，现在能过了。
以前它们到不了的高海拔，现在能到了。
地球的体温每升高一点点，蚊子的帝国，版图就扩大一片。
珠三角，不幸成了这场风暴的完美中心。
这里是中国南方的门户，人口密度大得惊人。
每天，无数的货轮、飞机、高铁在这里交汇，人流、物流像毛细血管一样渗透到每个角落。
一只来自东南亚的蚊子，或者一枚附着在进口轮胎上的蚊卵，都能在这里找到理想的家园。
中国疾控中心的专家后来分析，佛山这次爆发，不是偶然。
全球病毒流行强度本来就高，恰好病毒株的传播效率又特别强，再加上广东今年夏天异乎寻常的湿热，为蚊子提供了完美的繁殖温床。
几个因素一叠加，火就这么点起来了。
一个在社区负责消杀工作的大叔，拎着喷雾器，满头大汗地穿梭在老旧的居民楼里。
他一边往排水沟里喷药，一边嘟囔，这积水，清不完的。
楼顶上废弃的花盆，住户阳台底下接空调水的小桶，还有那些被丢在绿化带里的塑料瓶，都是蚊子的产房。
他说，人人都怕被咬，可人人都可能在自己家里给蚊子接生。
003
有些变化，是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的。
在新加坡，一架无人机正盘旋在一片高楼的上空，它不是在拍风景，它在用高清摄像头扫描天台，寻找哪怕一小滩积水。
数据会立刻传回控制中心，智能传感器会报警。
精准，高效，像一场外科手术。
在遥远的澳大利亚，科学家们正在释放一种特殊的蚊子。
这些蚊子被感染了一种叫沃尔巴克氏菌的细菌，它们像是被派去执行绝育任务的特工，能让病毒在蚊子体内无法复制。
在印尼的日惹市，这种方法把登革热的发病率降低了百分之七十七。
更前卫的，是泰国的科学家，他们在尝试从基因层面改造蚊子，釜底抽薪，直接抹掉蚊子传播病毒的能力。
这些听起来像科幻片里的场景，是人类对抗这只小小昆虫的最新战线。
把视线拉回到广东，大多数社区里，我们看到的还是最传统的战斗。
居委会的大妈挨家挨户敲门，提醒清理阳台积水。
物业拿着大扫帚，一遍遍地清扫地下车库的积水。
传统，但也是在目前条件下，唯一能做的。
陈姨也加入了小区的志愿者队伍，她现在看任何有水的地方都觉得可疑。
她不再关心夏天会不会晒黑，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不能再让任何一个孩子，尝到她孙子尝过的那种骨头里的疼。
004
半个月后，孙子的烧退了，关节也不那么疼了，又能下楼疯跑了。
家里的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陈姨现在每天晚上睡觉前，要把家里的纱窗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孙子的房间里，电蚊香液永远不会断。
她甚至把家里养了好几年的几盆绿萝都送人了，因为她听说，花盆底下的托盘，最容易积水。
佛山的新增病例数，在经历了那个恐怖的高峰之后，也慢慢降了下来。
城市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忙与平静。
可那种被看不见的敌人支配的恐惧，留在了很多人心里。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绝对的安全区。
一种远在天边的病毒，可以通过一只小小的蚊子，轻易地跨越国界，飞进你的卧室，然后彻底颠覆你的生活。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这样炎热的夏天，嗡嗡作响的，会是什么。
信息来源：
世界卫生组织官网
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官网
广东省卫生健康委员会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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